文、萧东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流行过一首歌，歌名就叫《从头再来》。这首歌写作的初衷，是鼓励下岗工人重新树立信心，鼓起勇气再就业。
不仅是失业下岗，在个人生涯中，遭遇灾祸，跌入深谷的时刻在所难免。因此需要从头再来。但能够从头再来，不仅需要勇气，也需要制度与法律设计。否则，也只是在歌中唱唱。当遭遇资不抵债、走投无路的时刻，美国破产法的设计，就是给陷入绝境的债务人轻装上阵、从头再来的机会与可能。
破产法修订历程：偏向债务人还是债权人？
美国破产法从无到有，从单一到全面，从仿效到独立，经历了多次变革。破产法的核心，就是要使得债权人与债务人的权益得到合理的保护。在立法过程中，由于所处时代与局势的影响，或偏向于债权人，或偏向于债务人。美国国会于年颁布了第一部破产法，该法几乎完全是以当时的英国破产法为蓝本而制定，只涉及商人。年，美国国会又通过了第二部破产法，允许债务人自愿申请破产，确立了破产免责原则。年,美国国会颁布了第三部破产法，对债权人同意的免责作出了限制性规定。上述三部破产法最终均在实施后不久被废止。到年，美国国会颁布了第四部破产法，扩大破产法适用于所有的自然人和法人。年，美国国会通过“坎特勒法”，强化了法院监督破产程序的广泛权力，以保证债权人的利益和兼顾债务人的利益。
年，美国国会对美国年以来的破产法进行了全面和实质性的修正，并以美国联邦破产法典的形式公布施行，通常被称为“破产法典”，它特别完善了破产免责和财产豁免等保护债务人的制度；重申政府不得因破产而歧视债务人等。
当时，信贷债权人集团为维护其利益，极力促使提高债务豁免的门槛和条件。然而，当时民主党控制参众两院，时任总统吉米卡特也来自民主党，年《破产法典》坚定地站在债务人一边。债务人非常容易就可以通过个人破产取得债务豁免。《破产法典》实施的第一年，美国个人破产申请数量即暴增60%。
但其负面效果也不断显现。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美国大规模放松州际和州内金融机构的管制，导致放贷条件越来越宽松，信用借贷的呆坏账率也显著提升。信贷债权人集团藉此不断加强游说，努力说服国会修改破产法。在各方努力下，国会于年组建委员会，研究破产法改革问题。当时的国会分裂，共和党控制参议院，民主党控制众议院。亲债务人的声音和亲债权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最终信贷债权人集团取胜。他们在年提出新的法案，对债务人的免责提出严苛的标准。但在希拉里“枕边风”的影响下，克林顿在总统生涯最后一次动用否决权，阻止了该法案的通过。
但随着小布什赢得总统大选、共和党控制参众两院，信贷债权人集团终于在年取得重大成就。在年通过《破产滥用预防及消费者保护法案》，大幅度提高个人破产的门槛：引入收入测试机制，限制债务人在第七章和第十三章之间选择的权利；提高破产申请费用，并要求债务人在申请破产同时即缴纳高额申请费用，而非事后缴纳；限制债务人在第十三章程序中主动提出清偿期限及清偿比例的权利，等等。该法案通过的结果，是使得许多负债人士甚至无钱提出破产申请。
年4月11日，美国破产学会消费者委员会在历时两年的研究后，发布研究报告，提出年通过的《破产滥用预防及消费者保护法案》使得债务人申请个人破产极其困难，个人破产制度门槛越来越高，背离个人破产制度的宗旨。由此，该报告提出方案，建议对美国个人破产体系展开进一步改革。
申请破产：是一了百了还是暂缓执行？
在美国，破产通常以两种方式执行：第一种，是根据《美国破产法》第七章清算资产以偿还债务，简称“第七章破产”，藉此债务人的债务将被免除。但根据法庭判决，债务人也有可能将资产变卖，用来偿还债权人。某些维持基本生活的财产在法律豁免范围之内，宣布破产的个人得以保留。如对房屋购买者而言，申请“第七章破产”将清除抵押贷款，但屋主必须放弃房屋，只能保留个人财产。为此，“第七章破产”对债权人不利，因为有可能债务被豁免（房贷除外），只能每八年申请一次。
美国人申请破产的理由是差钱。
第二种，是根据该法第十三章建立还款计划，简称“第十三章破产”。对某些债务累累的个人来说，他们仍然有稳定收入，只是眼下资不抵债，难以为继。这时候，他们可以申请“第十三章破产”。按照这种程序，欠债人保留所有财产，但是必须与债权人达成还款协定，在一定期间内把未来收入的一部分用于偿还全部或部分债务。这种破产保护给破产者以喘息之机，债权人也减少损失。
在美国所有的破产申请中，个人消费者占据了绝大部分，其中第七章申请占了总数的约七成。根据统计，从年10月1日到年9月30日的12年中，美国约有万消费者向联邦法院提交破产申请。其中，有万（占68％）在第七章下提出，有万（占32％）在第十三章下提出。非商业申请（即主要涉及消费者债务的申请）占所有第七章破产的97％，占所有第十三章破产的99％。
破产申请与经济状况关系休戚相关。美国在年爆发次贷危机，并引发全球金融危机。在发生经济衰退（年12月至年6月）之后，总体破产申请在年达到顶峰。年9月的法院统计数据显示，近万起破产申请被提起，其中万起消费者案件构成了大部分诉讼案件。
八年后，破产申请案件的数量减少了一半以上。年9月，有超过77万企业和个人提起破产申请。其中，消费者占97％。而自年以来，第七章消费者破产申请数量有所下降，第十三章破产申请趋于平稳。
如今，与往年相比，破产法庭是安静的地方。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的最新报告显示，公司和消费者申请破产的比率处于十年来的最低点。
之所以这样，有双重原因。一是申请破产太昂贵了。讽刺的是，破产是因为缺钱，而缺钱的结果是申请不了破产，那债务人连破产的机会都没有了。年的一项研究表明，第七章破产案件的平均律师费用大约美元，并须预先支付，第十三章破产案件须支付约美元。
二是与美国经济复苏有关。华尔街经历了连续九年的牛市，美国失业率创新低，破产自然会减少。但是破产率并不一定反映该国的整体经济状况，也与信贷发放情况有关。全国消费者破产律师协会前主席亨利索默曾表示：“它确实没有完全追踪经济。”他说，在年代后期，当经济蓬勃发展且消费者信贷很宽松时，破产的申请量就很高。
美国人申请破产的理由：差钱！
看起来很富裕的美国人为何会破产？对于普通民众来说，破产第一位原因是高昂的医疗保健费用。
一项发表在《美国公共卫生杂志》上的一篇文章指出，所有破产中有66.5％与医疗问题有关。研究发现，每年估计有53万个家庭因医疗问题和账单而破产。即使是奥巴马的《平价医疗法案》也并没有减轻人们的医疗债务负担。该法律实施后，以医疗问题为破产原因的债务人数量实际上略有增加，该法案通过后的三年中上升至67.5％，而此前是65.5％。
哈佛大学的一项研究也表明，高昂的医疗保健费用是造成破产的最大原因，占所有个人破产的62％，其中78％的破产申报者拥有某种形式的健康保险，从而打破了医疗费用仅影响未投保者的说法。
罕见或严重的疾病或伤害很容易导致数十万美元的医疗账单，这些账单可以迅速消灭储蓄和退休账户、大学教育资金以及房屋净值。一旦这些钱用尽，破产可能是唯一的避难所，无论患者或其家人是否能够将健康保险用于部分账单。
哈佛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高昂的医疗保健费用是造成破产的最大原因。
第二位原因是失业。无论是由于裁员，解雇还是辞职，工作收入的损失都同样具有毁灭性。没有应急资金只能使这种情况恶化，使用信用卡支付账单可能是灾难性的。
第三是理财不善。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发布的《年美国家庭经济状况报告》显示，近40%的美国成年人拿不出美元用来应急。因此一旦有意外支出，资不抵债就发生了。加上许多美国人根本无法控制支出，信用卡账单、分期付款债务、汽车和其他贷款付款最终失控，借款人甚至无法付出每种债务的最低付款。如果借款人无法从朋友或家人那里获得资金或以其他方式获得债务合并贷款，那么破产通常是不可避免的选择。
第四是学生债务。根据LendEDU的一项新研究，申请第七章破产的消费者中有32％持有学生贷款债务。在该组中，学生贷款债务平均占其总债务的49％。
截至年，学生贷款债务达到历史最高水准，全国总计1.5万亿美元。根据《学生贷款英雄》的数据，年每名即将毕业申请贷款的学生的平均学生贷款债务高达美元。
申请破产的利与弊：何时才能从头再来？
破产首先带来财产损失：宣布破产的人可能会被迫出售资产以偿还债务。在次贷危机期间，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被迫法拍自己的房屋。年期间，贷款人已经开始对万房地产进行法拍程序，增幅高达79％。年猛增到万，增幅高达81%。
降低信用评分：破产申请通常会降低一个人的信用评分。此外，即使债务已清偿，破产也不会清除过去的债务历史。在此期间，即使有资格获得贷款，最终可能也是获得高利率的贷款。破产公开记录将从破产申请日起7年或10年内从信用报告中删除。如果提交的是第七章破产，自提交之日起10年被删除，如果提交的是第十三章破产，自提交之日起7年被删除，因为债务人至少部分偿还了欠下的债务。所以，要完全从头再来，需要至少7年的时间。
但是破产对信用评分的影响不一定是负面的。这是因为，债务拖欠不付，同样会造成信用分数下降。破产使信用评分下降了，但往往会少于债务拖欠不付的下降幅度。因此，从信用评分的角度看，破产反而比拖欠更有利。
隐私曝光：申请破产的不利后果是，向法院提交的所有文件（包括所有破产时间表，其中都含有个人财务信息）都可以被公众访问。这意味着朋友、家人、雇主和客户可能会找到有关欠多少钱和欠谁的详细信息。
摆脱负债：当破产法院下达命令后，将永远阻止债权人追讨债务人先前产生的债务。信用卡债务是可以由破产法院免除的一种常见债务形式。法院往往裁定，信用卡公司有能力承受免除债务的财务打击。因为这些公司不会因个人的债务而倒闭，而个人如果免除了债务，将会“又是一条好汉”。
造成美国人破产的第二位原因是失业。
当然不是所有的债务都豁免。例如税收负债以及赡养费和子女抚养义务。这些债务被认为是非常重要而不能简单地将其豁免，但如果是第十三章下的破产就可以帮助债务人建立更可行的付款计划。如前所述，豁免也不扩大到房地产。因此，房屋贷款贷方对债务人房屋的留置权在破产后仍然有效，贷方可能会法拍房屋。
因此，美国破产制度的设计，使得债务人在付出一定代价后，得以轻装上阵。而债权人的利益也得到或多或少的保护。
摆脱了债务，就有可能“人生豪迈，从头再来。”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lczl/3169.html
